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随缘产出

小故事

操场边那棵香樟树裂了口子,蚂蚁飞虫挤挤囊囊的往里钻,白色虫卵细密的堆叠起来。张云雷只往里看了一眼,说这棵树废了,咱换地吧,看着怪恶心的。


杨九郎也探了头,刚想看个究竟,却被张云雷捂住了眼。他很想说自个儿不怕那个,但又实在贪恋张云雷手心里头那点温柔,于是干脆闭上眼,等张云雷自己撒手为止。


秒针走在他心脏上,没刹车似的往前跑。杨九郎就差一时冲动说咱俩在一起吧,张云雷,我喜欢你好一阵儿了,你也别管那些个男男女女道德观念,也别走了,跟我好吧。

可那只手落下来的时候,杨九郎却只看见张云雷沉默,他摸了摸那树杆子唯一完好的部分,粗砺的表皮上缠着一截儿麻绳,拖拽着树枝,沉甸甸的耷拉着。

杨九郎回过头,张云雷喃喃地说:“我的秋千没了。”



教室里头的电风扇刮跑了三只蛾子,张云雷拄着脑袋发呆,热气熏天,杨九郎那小子从操场回来一身汗,这股子酸臭味得从下午三点磨到晚自习结束。张云雷皱起鼻子有点儿不耐烦起来:“你能不能换件衣服。

杨九郎就坐他后座,光是因为发型的事儿被班主任乃至教导主任视作眼中钉。成天跟着那帮混小子跑操场上踢球,考个四五十分腆着脸乐,老师恨铁不成钢的说你就不能努点力,小脑瓜子那么聪明,老师骂你的时候就别乐了,有没有羞耻心了?


杨九郎无辜的说了句老师,我天生就这乐模样。


可杨九郎每回看见张云雷就乐不出来,嘴角迅速的收回去,小眼儿尽量瞪大,抿着唇一副认真模样:“我熏着你了?”


“这六月的天,能不熏着吗?”


杨九郎捏起自个儿的衣领闻闻,跑出教室了。


再回来时已经上课了,他又被老师逮着,骂了小半堂课。他穿着身湿校服脖子一梗,老师说你这是落了哪条河湿成这样,你当这是课堂还是澡堂?


杨九郎还是眯着小眼儿乐呵呵的,班上半数女生都在偷笑,连上体育课的其他班女生也要看看他,途径过道时把视线瞄进来,收获一个红脸蛋,再迅速收回。


张云雷眼看着他回座位,一股子洗衣粉味儿飘到鼻子里。


“碧浪的?”张云雷回过头小声说。


“啊?我也不知道。”杨九郎把脑袋凑上来,额头上还有薄薄的汗,刚好蹭在张云雷的脸颊上。一股子洗衣粉夹杂着莫名其妙的香味儿直窜鼻腔,张云雷浑身一哆嗦,骂了句小眼八叉的:“那是我的洗衣液。”

杨九郎一愣,突然笑开:“嗨,借我用用呗。”



杨九郎睡张云雷下铺,入学以来得有一月了,一到熟睡就呼噜声震天。张云雷不胜其扰,翻身下床一巴掌拍在杨九郎额头上,把他拍得梦中惊坐起是不知所措,直盯着他问怎么了怎么了,秃驴查寝还是我迟到?


张云雷就在已经熄了灯的卧室里站着,纤瘦到有些单薄,在月光的剪影里更像片纸。


“你打呼噜吵着我了。”张云雷说。


这算是他俩第一回真正意义上的谈话。


“噢,噢,那我小点儿声。”


“打呼噜你怎么控制啊,我跟你说你这是病,得去医院看。”


杨九郎摸了把脸:“不就打个呼吗?”


张云雷说:“可你特别吵你知道吗?打呼也没个频率,没个调儿,我都快一个月没睡好了。”


杨九郎说行吧那我出去睡。


张云雷说你睡哪儿?


杨九郎抱着床被子就出去了,张云雷跟着他往门外看,见他拐进隔壁宿舍,找了个要好的兄弟挤在一张床上,两道呼噜声此起彼伏打着仗,是谁也不落下风。


这天晚上张云雷睡了个好觉,连着一星期杨九郎都被赶去隔壁宿舍,杨九郎也就趴在他后座睡了一星期。第二个星期一晚自习时候,杨九郎拽了拽张云雷的衣角,说:“张老板,今晚我能回宿舍睡吗?”


两个正在发育的初中男生挤在一张床上睡,能睡好吗?


张云雷想其实早行了,他姐给他买的耳塞都到了,眼看着杨九郎眼皮底下一层青黑,心里特别想问你这么听我话干什么。


杨九郎看他沉默,就叹了口气:“我和秃驴申请换宿舍。”


“你回来睡吧。”张云雷说:“刚好我测试一下我的耳塞。”



杨九郎从自个儿床睡到隔壁床,再睡到张云雷床上也实属罕事。全班只知道这两人形影不离,好到连厕所都一块儿上。起源于杨九郎湿了床单,张云雷从上铺探出个脑袋来:“你上来和我挤挤。”


两个人后背贴着后背,狭小空间里冒出水蒸汽。张云雷回过头看了一眼,杨九郎鬓角连带着脖子都是汗,水珠顺着耳根子往下滑,咕噜一声坠进衣领里。


他伸手抚摸上杨九郎的脸颊,一手汗:“你怎么这么多汗?”


杨九郎突然哆嗦了一下:“天太热了。”


张云雷从床尾的裤子口袋里翻出一包纸巾来,仔仔细细的给他擦过发根和后颈,又擦到脸颊和下巴。他说杨九郎你发育这么早啊,胡子长得这么厉害。


杨九郎说是啊。边说边在心里背诵金刚经,默念四大皆空,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小兄弟。


指尖擦过头皮,又顺着滑到肩颈,一片酥麻之中还有一次冰凉的触碰。那是一个轻轻的带着试探的摩擦,停留在他发尾的尖角上,长时间的等待后,发出了轻微的啵声。


两个人都无话可说,又一夜无眠,到了第二天心照不宣的成为了最好的朋友。


杨九郎照例踢球,只是球场边多了个张云雷,握着矿泉水瓶顶着大太阳,进了球大伙儿欢呼出声,杨九郎却歪着脖子朝张云雷乐。


两个人躲在操场边的树下乘凉发呆,逃每一节数学课。一天下午杨九郎爬上了树,在最角落那棵树上绑了个秋千,麻绳一圈圈绕成茧,裹住了一点不合时宜的情愫。杨九郎说你来试试,张云雷说摔了怎么办?


“摔不了!摔了我照顾你,快来!”


张云雷坐在那块木板上,简陋的秋千低矮到他脚能踩着地,但不碍事,杨九郎能把他推到很高很高,高到从墙往外看,看到隔壁大楼上贴着的八荣八耻图标。


还有什么张云雷记不清了,只记得杨九郎站在不远处盯着他看,记得杨九郎在他后背上使得每一次劲儿,记得杨九郎趁他飞起来时喊了句“张云雷,你真好看”。


张云雷说:“我知道我好看,要你说嘛?”


杨九郎就笑,故意抓着他的胳膊挠他痒痒。两个人滚在人工草皮上,脱落的塑料黏得发丝衣服上全是。两个人趴在彼此身边互相摘身上的脏东西,张云雷笑笑说:“杨九郎我要退学了。”


杨九郎一愣。


张云雷说:“我家里要我学别的,我也喜欢,我不上学了。”


“为什么啊?你成绩不还行吗?”


“你说这话亏心吗?”


“那,什么时候走?”


张云雷闭上眼睛说:“可能下星期吧。”



那天杨九郎半夜翻出寝室发了疯一样剪了那秋千,木板被砸在膝盖上裂成两半。草皮被他跺秃了一块,他朝着墙用力把木板扔了出去,碎屑洒在他身上,木板高高的飞到墙外,最后坠地,孤零零的分开两边。


他很想哭,但可惜的是这段感情还未进行到最深刻的部分就被扼断,眼泪在脑子里回旋,在嘴里回味出苦涩,却流不出来。他没有这么深刻的爱,只是喜欢,只是在这短暂的几个月里沉迷他的脸、动作和一切。


周五放学之前他俩照例逃了课,并排坐在角落里,张云雷说秋千没了,杨九郎说可能被保安拆了。两人一时无话,保安咧咧着说快关校门了怎么还不走,快走吧。


杨九郎说那你还会来看我吗?


沉默了那么久,总算憋出一句话。


张云雷笑了:“小眼八叉的,我会的。”


“那你可记住啊。”


“忘不了!”


杨九郎也笑了:“其实我真……”


张云雷说:“我知道,我知道。我爸来接我了,我走了。”


杨九郎看着张云雷的背影,想说秋千是我拆的,第一回在宿舍帮你搬东西的人是我,你那么小瘦胳膊就别老逞能了。我知道你后来没买耳塞,你习惯我打呼了。


我知道那天晚上你亲我了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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